临睡前，方念夏推开房门，在他身旁躺下。
“吃药了吗？”
药片刚下肚不过一分钟，她已经进来确认。
萧墨背对着她，努力压抑着崩溃的情绪。
“吃了，如果你不放心，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再吃一片。”
方念夏愣了愣，“药怎么能乱吃？我只是关心你。”
关心？这么多年，她什么时候关心过他？
就算他发高烧，烧到差点死在家里，她也没多看他一眼。
药片下肚后，胃里一阵翻滚，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即将冲出喉咙。
萧墨从床上爬起来，冲进了洗手间。
趴在马桶上就是一阵呕吐，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马桶。
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红，萧墨知道，那些毒药发作了。
“你没事吧？怎么会吐这么多血？”
方念夏跟过来，看见那一池的鲜红时，有片刻的动容。
萧墨只是冷静地将血液冲了下去，他擦擦嘴角，勉强笑笑：“正常的，胰腺癌嘛，吐血而已。”
说完，他回到床上继续睡觉。
方念夏看着他的背影，眼底的情绪复杂。
“对了，明天羡之想去爬山，你以前喜欢爬山，那就一起吧。”
“好。”
萧墨没有拒绝，点头答应后，忍着剧痛睡着。
第二天一早，三人收拾好便出发去了一座没有开发过的大山。
江羡之也喜欢爬山，那些开发过的大山他不喜欢，非要来到郊区一处没有开发过的。
方念夏宠他，便随他上了山。
一开始的路比较好走，两人在面前说说笑笑，萧墨抱着一堆东西在后面跟着。
终于到了难走的地方，方念夏劝他：“羡之，上面很危险，等你身体好了以后我们再来好吗？”
“不。”江羡之拽着方念夏的衣袖撒娇，“我听说山崖下面有一处山涧，特别好看，我想去看看！”
方念夏拗不过他，带着他往上走。
他们手里有工具，路边的荆棘都被斩断，江羡之和方念夏安全通过。
可萧墨的脚腕处却早已受了伤。
终于到达高处，山涧的水声传来，江羡之兴奋地喊：“念夏姐，你看，好漂亮的泉水啊！”
他挥舞着右手，腕上的佛珠突然掉了下去，挂在山崖下不远处的一个树枝上。
“念夏姐，我的佛珠手串，那是我哥留给我的遗物。”
说着他就要下去拿，却被方念夏抓住。
“你别去，很危险。”
方念夏的视线落在萧墨身上，“我记得你在大学的时候是登山社社长，你下去拿。”
萧墨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。
他去拿？这么危险的地方，她竟然叫他去拿半山腰的一个佛珠手串？
他的命，不如那条佛珠手串重要吗？
江羡之眨了眨眼睛，眼底满是得意。
“萧墨，麻烦你了，你知道的，那条手串对我来说很重要。”
“你在犹豫什么？萧墨，你别忘了，这是你欠江家的，也是欠我的！行止的遗物，你必须取回来！”
方念夏冰冷的话语在耳畔响起，萧墨缓缓点头，“好，我去拿。”

调理好心情后，萧墨决定自己下山。
路过一片草地时，他听见了江羡之的声音。
两人在这里搭了帐篷，篝火的映照下，帐篷里出现方念夏和江羡之的影子。
他们抱在一起拥吻，江羡之的喘息声极重。
“念夏姐，萧墨会不会出事啊？毕竟我还需要他的心脏，如果他出事了，我该怎么办？”
“放心，他一定不会有事，萧墨那样粗俗的男人，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都能生活下去，他不像你和你的哥哥。”
帐篷外的凉风在耳畔呼啸，萧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脏处开始蔓延，至全身的每个角落。
他在帐篷外坐了整整一晚，听他们纠缠时的低喘整整一夜。
天亮时，江羡之率先从帐篷里出来。
看见萧墨时，他尖叫一声，飞起一脚踢在了萧墨的背上。
“啊啊啊啊！鬼啊！”
此刻的萧墨，的确像个鬼。
蓬头垢面，浑身血痕。
跟穿着纯白色运动服，长相俊美的江羡之相比，他的模样简直不忍直视。
“怎么了羡之？”
方念夏从帐篷中出来，看见萧墨时，眉头微蹙，眼底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。
“你......”
江羡之那一脚踢的他很痛，但是他还是爬起来，打开掌心，将那条手串递给江羡之。
“你的手串，我捡回来了，但是这条手串并不是你哥哥的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，这不过是一串价值不过百的普通手串罢了。”
没想到他真的把手串捡回来了，江羡之的脸色难看。
“是我拿错了手串，掉下去的时候，我真以为是我哥哥的。”
方念夏的眼神有些复杂，她很少看见萧墨如此狼狈的模样。
“吃东西了吗？”
像是有些内疚，方念夏开口询问他。
萧墨却如同行尸走肉般地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药，“药吗？我马上吃。”
看见他的动作，方念夏下意识地冲上去，将他手中的药丸拍开。
“你疯了？我说的不是药，我是问你吃东西了没有，饿不饿。”
方念夏从帐篷里拿出一些食物，扔给他。
“我可不想你饿死，快吃。”
江羡之一脸震惊地把方念夏拉到一旁，“念夏姐，你为什么不让他吃毒药？你是不是后悔了？你喜欢上萧墨了，你不想救我了是不是？”
方念夏否认：“不是，只是他受伤了，我怕吃药，会出现意外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江羡之慌乱地抱住她，“你真的没有骗我，念夏姐，我真不是故意的，如果我知道那不是哥哥的遗物，我不会让萧墨跳下去捡回来的，你知道，我不是那么残忍的人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方念夏抱着他，眼神却落在不远处的萧墨身上。
眼见他撕开一包饼干，却在下一秒钟突然晕了过去。
她惊慌地推开江羡之，朝着萧墨所在的方向跑去。
“萧墨！”
他的身子滚烫，像是发烧了。
浑身上下的伤口通红，腿上还黏着密密麻麻的水蛭。
“萧墨你醒醒！”
方念夏背着他疯狂地往山下跑，江羡之在身后喊她，她也像听不见似的。
迷迷糊糊间，萧墨感觉到自己在移动。
他艰难地睁开双眸，看见的是方念夏。
“呵呵，我一定是疯了。”他笑了笑，他一定疯了，不然怎么能看见方念夏这么着急的样子。
终于，他失去了所有意识，彻底地晕了过去。

江行止死后的第三年，萧墨去给他扫墓时突然晕倒，被方念夏紧急送往医院。
等他醒来时，医生告诉他，他得了胰腺癌，活不过一个月。
胰腺癌，癌中之王。
患癌的人会很辛苦，可是萧墨一点都察觉不到。
医生将器官捐献协议推到萧墨面前，语重心长道：“萧先生，建议您死前做些有价值的事情，这是我们医院的一位心脏病患者，他下个月要做换心手术，如果你愿意的话，可以考虑一下心脏捐献！”
萧墨接过那份协议书，看不见受赠人的身份信息。
但是他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，便在捐献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医生，我愿意捐献我的心脏给需要的人。”
看见他签字，医生错愕地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又什么都没说。
他不知道的是，萧墨想在死之前为自己赎罪。
他曾经害死过一个人，那么就在死前，再救一个人。
可当他在医院等死的时候，却在昏昏沉沉中听见了结婚三年的老婆方念夏跟医生的谈话。
“我让你把慢性毒药放进萧墨每日要打的点滴里，你照做了没有？”
医生拿着手中的毒药，始终不忍下手。
“方小姐，您真的要这么做吗？为了救江羡之先生，故意骗萧先生得了癌症，还要给他下慢性毒药，让他慢慢等死，这样未免太残忍了。”
可方念夏的语气却十足冷漠。
“羡之有心脏病，需要一颗健康的心脏。至于萧墨，他害死行止，他早就该死了，把心脏捐给行止的弟弟，也算是赎罪。”
心脏抽疼，浑身的血液冰凉。
没等他爬起来质问，萧墨感觉到一股热流进入自己的身体，很快他就昏睡了过去。
很多个夜晚没有睡过好觉，可被打药的这段日子，他每天都睡得很沉。
这一晚，他做了个梦。
他梦见了好友江行止，
那天，他们约好一同去探险，可是他出门的时候着急，骑车撞上了绿化带，受了伤。
他刚在医院包扎完打算去找江行止，
却收到了他遭遇不幸的消息。
江行止一个人去爬山，结果被人从悬崖上推了下去。
他赶到的时候，江行止已经身亡。
看见崖底绽放的鲜血，萧墨崩溃且绝望。
方念夏赶来时，发了疯似的掐住他，问他为什么要放江行止鸽子，问他为什么非要喜欢她，逼死她最爱的男人。
后来萧墨才知道，原来江行止临死前，给方念夏发去了一段话。
他说他思索再三，不想跟好兄弟抢一个女人。
他说萧墨才是最爱她的人，她应该跟他在一起。
于是方念夏真的嫁给了他，可他等来的，却是日夜折磨。
她给了他方家姑爷的身份，可却将所有的爱意都给了江行止的双胞胎弟弟江羡之。
现在为了江羡之，她竟然伪造癌症报告，对他下毒，只为让他将心脏捐给江羡之。
醒来时，已经是满脸泪水。
方念夏就在床边看着他，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。
“怎么？做噩梦了？”
她拿出纸巾，替他擦拭泪水。
他却止不住地颤抖。
以前他生病住院，方念夏从未来看过他。
可现在为了确认他被人喂下毒药，她居然亲自来看他。
“醒了就好，该换点滴了。”
萧墨蹙眉，他刚醒，她就迫不及待地喊医生给他下毒。
她是有多希望他赶紧去死，好把心脏捐给江羡之。

“念夏，我可以出院吗？”他勉强起身，恳求道：“我快死了，我不想每天都待在医院里。”
“不行！你必须要待在医院！”
怕他怀疑，方念夏看了他一眼，难得哄他：“乖，你得了病，不吃药很快就会死。”
萧墨在心里冷笑，到底是不吃药会死，还是吃药会死？
“早死晚死都一样不是吗？你让医生开药给我，放心，我会准时吃的。”
方念夏跟医生对视了一眼，医生点点头，“方小姐，既然萧先生想出院，我就把点滴换成药片，回去按时吃就好了。”
“好，那回去必须要按时吃药。”
方念夏抬手，右手落在他的心脏处。
“怎么样，打了点滴后，这里难受吗？”
感觉到她的碰触，萧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硬起来。
“不难受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她点头，像是松了口气。
萧墨知道她在确认什么，确认他吃的药，不会影响他要捐给江羡之的心脏。
她对江羡之的爱，还真是热烈啊。
回到家时，江羡之委屈巴巴地跑过来，一把搂住方念夏。
“念夏姐，你怎么才回来，羡之好想你。”
江羡之的相貌像极了江行止，可脾气却与江行止截然不同。
他一个男人，却喜欢撒娇，过度黏人。
可是方念夏对他，永远宠溺呵护，就像是把欠江行止的，全都给了他。
方念夏牵着他的手走向饭桌，“傻瓜，我这不是回来了，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？心脏难不难受？”
“本来是难受的，看见念夏姐就不难受了。”江羡之瞥了萧墨一眼，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：“萧墨怎么回来了？你不是生病了快死了吗？”
“不用管他，去吃饭吧。”
方念夏搂着他走了几步，江羡之委屈起来，“念夏姐，你是不是后悔了？不想用他的心脏来救我，所以把他带了回来？”
“当然不是，我会让他按时吃药，他的心脏一定会捐给你，放心。”
“念夏姐，人家真的好怕。”
“别怕，我不会让你有事，我发誓。”
两人交谈的声音虽小，可萧墨却听得清清楚楚。
看着方念夏的背影，萧墨只觉得心痛。
爱了这么多年，他终于想要放弃她了。
回到房间，萧墨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娶方念夏的第三年，他的东西并不算多。
他们结婚的第一天，江羡之就被方念夏接回了方家。
从那天以后，江羡之比他更像是这个家的男主人，而他活得，像个佣人。
只要他让江羡之不高兴，方念夏就会让他大冬天跪在雪地里一整晚。
江羡之生病，他也要跟着去医院，没日没夜地照顾他。
江羡之逛街，他就要跟着，随时帮他拎包。
甚至就连结婚纪念日，方念夏也从来都是跟江羡之过。
他每次精心准备的一切，方念夏连看都不看一眼。
这么多年，萧墨对这一切从未有过任何怨言。
因为他知道江行止的离开对方念夏打击很大，所以他一直在赎罪。
只是没想到，方念夏觉得他罪孽深重，还要他去死才满意。
既然如此，他成全她。

方家。
医生替他检查完后道：“萧先生的身体状况很不好，那药，建议还是不要继续吃下去。”
“可是羡之的心脏......”
方念夏看着床上的男人，有些犹豫。
“方小姐，恕我直言，江先生的病情并不是很严重，没必要为了换个心脏，害得萧先生活不下去。”
“我考虑考虑。”
医生走后，方念夏看着床上双眸紧闭，脸色难看的男人沉默了起来。
“没事的，方念夏，你一定会没事的。”
床上的男人忽然开口说话，方念夏紧张地坐在他身旁。
“萧墨？”
“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。”萧墨的高烧未退，一直在说胡话，“念夏，我不会让野猪咬你的。”
“念夏，你说过，会报答我的，还算不算？”
他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到从前，萧墨救过她一次。
她也的确承诺过会报答他，可现在她在做什么？
“念夏姐。”
江羡之满身伤痕地出现在门边，“你是不是不要羡之了？”
“没有，怎么会呢？”
“那下山的时候，你只顾着萧墨，不顾一切地往前冲，我在后面怎么喊，你都像是听不见似的，人家真的很难过。”
江羡之掀开身上的伤口，触目惊心。
方念夏的心一下子难受起来，“对不起，我只是怕他死了之后，没办法把心脏捐给你罢了。没有别的，你别乱想。”
“念夏姐，我昨晚做了个梦，我梦见哥哥了。他过得好辛苦，好可怜，他皮开肉绽，满脸鲜血，看起来特别惨。我真的好想哥哥啊，如果他没有坠崖的话，一定很幸福的。”
江羡之的话让方念夏心底原本压抑的恨意再次涌了起来。
“是，行止死得好惨。”
“还有，我回来找过，哥哥的手串真的不见了，我昨天戴的就是哥哥的手串。我不知道为什么萧墨要故意拿一条劣质手串来诋毁我！可能是怕捡不回手串你会生气，所以故意拿别的污蔑我！”
“萧墨！”
那一刻，方念夏失去所有理智。
她命人拿来冷水，直接朝着萧墨泼过去。
冷水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，萧墨惊恐地睁开双眼。
“方念夏！”
“你给我起来！你居然敢骗我！弄丢了行止的遗物，你就该去死。”
方念夏拎起他的胳膊，直接将他从床上拖到了地上。
“萧墨，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男人！”
他的胳膊被她捏得生疼，他虚弱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下一秒，方念夏已经让人把那瓶毒药拿过来。
“给他吃药，喂三颗！”
“什么？”
萧墨惊恐地摇头，他听见医生说，这个药只能一天吃一颗的。
吃得越多，他死得越快。
她就真的这么希望他赶紧去死吗？
“不要，方念夏，你疯了？”
他的嘴巴被人掐住，无论他怎么挣扎，方念夏还是毫不犹豫地将那三颗药丸喂进了他的肚子里。
药丸进肚后，他趴在地上，猛烈地咳嗽。
“咳咳......”
看见男人痛苦的模样，江羡之勾唇冷笑。
泪水从眼眶滑落，萧墨只觉得痛，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痛。
腹部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灼烧感，下一秒，他就喷出了大口的鲜血。
鲜血飞溅，落在方念夏的脸上。
她面无表情地伸手抹去，“萧墨，今天的一切，都是你自找的。”
丢下这句话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