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啊，这一切早就变得物是人非。
我又有什么资格和她继续纠缠？
狱警催促我离开，我收回自己的视线，跛着脚往前。
这是因为不愿跟监狱里的那群人同流合污，被他们所谓的老大硬生生的打断的。
程书宁看到这一幕顿时愣住了，她正想要说点什么，接受完审讯出来的周章成却直接打断了她。
“宁宁你看什么呢？这人你认识？”
程书宁闻言立马靠在他的怀里，语气温柔的解释:
“他就是当初为了钱抛弃我的那个人，听说是傍上大款了，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。”
她一边说一边亲了男人一口，像是故意的秀着恩爱。
“还是我们阿成长得好看，马上他胡子拉碴的，真恶心。”
我只觉得心脏一阵抽痛，没注意脚边的东西，整个人狼狈不堪的摔在地上。
程书宁的身体肉眼可见的一僵，伸出一半想要扶我的手，又握成拳头收了回来。
周章成见状扫视了我一眼，语气带着几分玩味:
“啧，只能说咎由自取。要是你当初没抛弃宁宁，这些牢狱之灾怕是分分钟都能摆平，只可惜…机会从来不等人。”
“不过我还得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站在宁宁身边的机会，像你这种带有污点的人是不配站在宁宁身边的。”
我瘫坐在地上，思绪却逐渐飘远，回忆起当年的那些点点滴滴。
五年前的程书宁还是一个时常受继父打骂的小女孩。
作为巷子里仅有的两个同龄人，我心疼她的遭遇，经常在暗地里帮她。
有时候是一顿饭，有时候是帮忙撒谎。
甚至为了帮她，我也没少挨打。
久而久之，便暗生情愫。
程书宁告诉我，她日后一定要考上律师，把那些天天对她动手的人亲手送进大牢。
我笑着摸她的头，说她一定可以。
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，就成了最后一天。
程书宁的继父喝醉了，把她错认成了自己的相好。
我放学回来就听到巷子里是她绝望的哭声，喝醉了的肥胖男人趴在她身上，将她的衣服撕得粉碎。
情急之下，等我反应过来时，程书宁已经失手杀死了那个男人，崩溃的抱着头蹲在角落。
为了她的律师梦，我替她顶了罪。
而程书宁也因为受了刺激，对这段记忆一无所知。
等她醒来后只看到了，家里和她断绝亲子关系的协议和我留下来的一封告知分手的信。
那是我逼迫他们那一家人写的。
她只知道我抛弃了她，却不知道这5年我究竟去了哪里。
“行了阿成，少跟他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废话。”
“你的事我都已经摆平了，今天可是我们在一起的五周年纪念日，我给你准备了礼物，一定会很喜欢。”
五周年纪念日。
原来在我们分开后，她就已经和别的男人在一起。
心脏仿佛被人用利刃一点一点的拨开，钻心刺骨的痛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我本不该在意，因为这一切都已经和我没关系了。
可我不甘心。
如果可以，我也想光明磊落的活着。
我被狱警粗暴的带走，刚走没几步就从远处突然冲出来几个人，对着我一阵拳打脚踢。
“你这个畜生，杀人犯，我告诉你，你这辈子都别想从牢里出来。”
“我们家一定会跟你闹到底。”
他们专挑选我那条瘸了的脚踹，冷汗瞬间席卷我的全身。
程书宁却愣在了原地。
因为打我的那一群人她都认识，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。
也是亲手把她推进火坑里不管不顾的人。
周章成闻言惊呼了一声，拉着程书宁往后退了好几步:“原来他还是个杀人犯，宁宁你可得离这种人远一点。”
程书宁的思绪全被这番话给勾走了，她瞪大了眼睛，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。
“你们这些话什么意思？顾裴司杀了谁？”


程书宁收到顶级律师所offer的那天。
我作为她的前男友，因为没钱打官司，二审被宣判死缓。
狱警让我打电话告知家人，我犹豫不决，反倒收到了程书宁打来的电话。
“你当初嫌弃我是个累赘非要和我分手，现在后悔了吗？”
我看着手里的死缓通知，语气淡淡:“你现在这么厉害，能免费帮我打一场官司吗？”
电话挂断前，我听到她不屑的声音:“你这种背信弃义的人配吗？”
程书宁不知道的是，当初她继父喝醉了想要强迫她。
她为了自救杀人后失忆了，而我替她顶了罪。
......
电话被挂断后，我仍旧失魂落魄的盯着手机。
最后也只是讪讪一笑，将手机还给了狱警:“抱歉，我已经没有家人了。”
狱警有些同情的看了我一眼，无奈摇头。
“你的事我也听说了，怎么就跟那样无赖的一家人扯上了关系？”
“哎，就算你是清白的，没有一个厉害点的律师都搞不定，只是可惜你还这么年轻就......”
待在监狱里的这五年，我永远都是表现的最好的一个，所以里面的狱警也对我格外上心。
我哭笑着问他要了一根烟，熟悉的味道涌入我的鼻腔，让我烦躁的心里再次平静下来。
他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一会儿要换一个监狱，看后续你要是表现的好或者能翻案，也是可以出去的。”
我沉默着没说话，为了打官司，我早已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。
偏偏程书宁继父一家都是无赖，拿不到巨额赔偿，就非要把我往死里搞。
半个小时后我刚转到新的看守所，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是程书宁。
她一身得体的职业装，雷厉风行，看起来是那么的让人可望而不可即。
我正在诧异，原本该在办庆功宴的程书宁怎么会突然来到看守所？
下一秒就看到她快步地赶到一个男人身边，满脸都是快要溢出来的担心。
那个男人我认识。
是程书宁考上律师后结交的新男友。
“宁宁，你终于来了，我可以发誓这件事不是我的错，我只是喝了一点小酒，谁让这个人突然窜到马路中间来的。”
“都是他们的错，你作为我女朋友，可要为我处理啊。”
程书宁甚至连详情都没问，就把男人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。
确认没受什么伤之后松了一口气:“真是吓死我了，还好你没事。”
她扑进男人的怀里，紧紧的抱着他:
“你放心，你是我最爱的人，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，这一切交给我就好。”
看着他们亲昵的搂在一起，我心中传来一阵刺痛。
曾经，程书宁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那句话:“阿司，你放心好了，站在我身边的人只会是你。”
可如今，这一切终究成了一场笑话。
我一个劲的侧身，将头埋得很低，似乎是很怕程书宁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。
但无奈，去往新的看守所只有这一条路。
新来的狱警出声打断了他们:“不好意思让一下，让我们先过去。”
也正是因为这句话，我和程书宁终究是四目相对。
她眼里闪过一丝震惊，很快就皱紧了眉头扫视着我。
“顾裴司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看清我身上穿的衣服，她的眉头皱的更紧。
“当初和我分手的时候不是硬气的很吗？这才几年不见，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？”
程书宁语气里的嫌恶不加一点掩饰。
我羞愧难当，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仿佛被人踩在地上践踏。
我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方钻进去，快步想要离开，擦肩而过的那一瞬，却被她抓住了手腕:
“哼，好歹也是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，连声招呼都不打？你的教养是被狗吃了吗？”
“不过也是，都落到违法犯罪的这种地步了，哪还有什么教养。”
我看着她，内心顿时五味杂陈，过去的种种都成了一把利刃扎进我的心脏。
我垂着头一言不发，程书宁却固执的不肯放手。
“顾裴司，你哑巴了？说话！”
程书宁看起来有些生气，可我不知道她在气什么。
她那么恨我，看到我这落魄的样子，难道不应该欣喜吗？
为了避免继续纠缠，我淡淡的开口:“程小姐，听说你现在很贵，能看在过去的份上，免费帮我打一场官司吗？”
我能感受到她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变得更加鄙夷，最后变成一句:
“你不配。”


听到这句话，我有些不可置信。
回过神来后却又有些欣喜。
在监狱的这5年里，母亲因为我的事在医院里一病不起，而我却没办法在她身边照顾。
甚至没有办法告诉她这一切真相，让她只能带着遗憾卧病在床。
刚成年的妹妹，也因为我是杀人犯遭到身边人的唾弃，恨我入骨，想要和我断绝关系。
到最后只能改名换姓远离家乡偷偷摸摸的活着。
要是真能出去，我也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见我妈一面，和妹妹好好的说一声对不起。
我毫不犹豫地在文件上签字。
甚至是在放下笔后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问是谁愿意为我翻案。
对上狱警的双眼，不知为何，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不安。
他语气嘲讽的开口:“自我介绍一下，我是程律师的助理。没想到你还真有点本事，勾搭上了无一败绩的律师。”
“程律师说了她可以帮你翻案，但具体看你表现，你要是不听话，她不介意给你妹妹现在平静的生活添点乐趣。”
我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，甚至有想过抢过那份文件撕碎，就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。
手上戴着的镣铐却限制了我的行动。
我低着头垂眸，内心自嘲的笑了笑。
说实话，这五年来我每一天都活在矛盾当中，既期待着和程书宁见面，也害怕和她见面。
害怕和她见面后控制不住内心的思念。
也害怕自己不小心暴露了什么，毁了她的大好前途。
反正一切都成了定局，我也快死了，不见面才是最好的结果。
可如今我别无选择。
三天后，我被狱警送到养老院。
我需要在这里好好表现改造自己，来获得那个被翻案的机会。
可我怎么也没想到，这个世界会那么小。
我和程书宁之间又会这么巧。
我带着隔脏手套给卧病在床的老人换尿袋，处理完满床的污秽物。
刚打算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弄得满身的这些东西，一到熟悉的身影就拦在了我的跟前。
是程书宁。
她踩着恨天高，一身西装制服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威严，让人不敢靠近。
我有那么片刻的恍惚，实在是没办法把她和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孩联系在一起。
但我却发自内心的替她感到高兴。
可程书宁的态度却和我截然相反，她皱着眉头盯了我好久。
像是被我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熏到了，捏着鼻子往后退了好几步，冷冷道:
“你身上的味道真恶心，和你人一样。”
程书宁言语里的讥讽，像一把利刃，狠狠的扎进我的心脏。
我身形晃了晃，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唇，手里提着那袋排泄物，努力的想要逃离她的视线。
过去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，对上如今的态度，我只觉得自己仿佛随时都会崩溃。
我不敢说话，害怕自己会更加失态。
可我的沉默不语却让程书宁顿时来了脾气，她故意打翻我手上的排泄袋。
腥臭的污秽物溅了我一身。
“当初你不是挺能说的吗？怎么现在一遇到我就变成哑巴了？”
“顾裴司，需要我提醒你吗？你能不能翻案出狱可全靠我，我希望你端正好自己的态度。”
“说话！”
眼泪逐渐模糊我的视线，手掌心都快被我掐破了，才勉强压制住内心的翻涌。
男儿膝下有黄金，可我却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，毕恭毕敬卑微的不像话:
“是我有眼无珠挡了程小姐的路，希望程小姐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。”
我一边说一边将头垂到地上。
程书宁看着我作贱的模样冷笑一声，也不顾我身上散发出的臭味，拽着我靠近。
视线里全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
她问我。
“当初为什么杀他？“
“是为了我吗？”


她眼神冷冽的将那一群人一一扫了个遍，察觉到少了谁后，快步上前愤恨地给了我一巴掌。
“顾裴司，他们就算伤害过我那也是我的家人，你凭什么善作主张？”
“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吗？少在这里做梦，我只会对你这种杀人犯感到恶心。”
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囚服，又看了一眼光鲜亮丽的程书宁，内心不禁有些感慨。
还好这么不堪的人是我。
“是啊，我这个人就是爱多管闲事，程大律师这么善良，不如帮帮我？”
因为先前被殴打，我整个人头昏脑胀，如今这一巴掌更是扇的我眼前发黑。
嘴角还挂着血迹，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。
周章成有些看不下去，扯了一把程书宁的袖子:
“宁宁，要不你帮帮他？万一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呢？他当初那么瞧不起你，现在也该让他瞧瞧你有多厉害。”
周章成看似在为我说话，实则又一次提起了程书宁的那些过去。
仿佛在提醒她，此刻光鲜亮丽的她，背后也有一段不堪入目的过往。
我的存在只会成为她的耻辱。
想到这里，程书宁眼里仅有的一丝担心转变成漠视，语气更是冰冷的不像话。
“哼，他一个杀人犯能有什么苦衷？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。”
“他就算是真的死了，跟我也没什么关系。”
程书宁放下这句狠话就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。
周章成挑衅的看了我一眼，像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，得意的追上女人，搂着她的肩膀一起离开。
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，终是没忍住扶着旁边的桌腿吐得昏天暗地。
血液夹杂着胃液，散发着一阵恶臭。
法院判决的死缓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。
因为我的这副身体早就变得破败不堪，也活不了多久了。
只是程书宁到现在都不知道。
她一口一个的杀人犯和那一句又一句咎由自取，是为她顶的罪。
我被狱警拖回看守所，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。
数百米外的程书宁像是感受到了什么，回头看了一眼，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。
但终究什么都没说，僵硬的转身离开。
躺在冰冷的铁架床上，我又朝狱警索要了一根烟。
自从认识程书宁起，我就没再抽过烟。
可是现在仿佛只有这种呛鼻的味道才能让我保持清醒。
我开始回忆起五年前自己的所作所为。
或许真让她说对了。
我这怎么不算是咎由自取？
五年前，程书宁拿着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兴奋的找到我。
她把自己最珍贵的通知书作为定情信物，主动跟我表白，说这辈子非我不嫁。
可第二天早上，我便给她留了一封信告诉她，我累了，不想再过这种扶贫的过家家游戏。
那之后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，那天接到的最后一通电话，程书宁有多么的撕心裂肺。
她哭得无法自拔，只知道一个劲的追问我:“阿司，为什么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对不对？你怎么可能这么突然的跟我提分手？”
“告诉我好不好？别丢下我，我们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怎么可能说散就散？”
可无论她怎么哭，都只能听到我冷漠的声音:
“程书宁你是听不懂人话吗？你以为考上律师就会有前途吗？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。”
“要钱没钱，要长相没长相，还有你那酒鬼继父一家子的吸血鬼，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陪你一辈子？我不过是跟你玩玩而已，你怎么就当真了？”
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。
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到此刻的程书宁会有多崩溃。
可我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。
为了让她彻底摆脱杀人犯的名号，成为自己梦寐以求的律师。
我告诉她，这些年的陪伴只是因为无聊，把她当做一个宠物来养而已。
我嫌弃她的出身，带着这种人出去显得很廉价。
直到最后，我听到程书宁哭着大骂了一句:“顾裴司，我恨你一辈子，我一定会让你后悔。”
电话被挂断。
至此，我们再无瓜葛。
可我没想到的是转机来的如此之快。
狱警当一个陌生人进来，将一份文件递到了我跟前:
“姜先生，有人愿意为你无偿翻案，你只需要在上面签字就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