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
女儿被推了出来。
我好想再抱抱女儿，但她全身上下多处骨折，让我伸出了手，却又不知道往哪个地方下手。
方皓不忍的闭了闭眼，我趴在女儿的病床上，固执的朝她的嘴里吹气，仿佛这样就能让她醒来。
我期待的看着女儿的肚子因为我的吹气而鼓起，却很快又瘪了下去，终于忍不住奔溃大哭。
我后来才知道，原来女儿死的那天因为我好几天没回家闹了脾气，并没有吃午饭。
明明我开车到这个饺子铺只要半个小时，一碗八块钱的饺子而已，我为什么不能满足她这个小小的心愿？
我一生都将在愧疚中无法脱身。
遗体修复师将女儿生前的样貌还原的极好。
我知道这将是我们母女这一生见的最后一面，我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，只想将女儿的样貌死死的刻在我的脑海里。
女儿的身体被推进火化室的那一刻，我像疯了似的想要冲上前抱住女儿的身体。
可惜被爸爸拦住了。
爸爸死死的抱住我的身体，不愿再让我上前接受心理上的凌迟。
此刻的我好像被人遏制了喉咙，大声嘶吼，也只能发出阵阵呜咽的声音。
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离去。
归来时，也只剩下一捧骨灰。
在之后的日子里，我脑子里遗留下的记忆不多，但无时不刻都在想，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骨灰坛里能装得下我女儿的身体。
想着想着就会止不住的流泪。
女儿最是胆小，可现在她却要一个人躺在墓地里。
我无法接受，所以我将全家福放进了女儿的墓地里，希望她一个人躺在这里不要害怕。
可婆婆见了直说晦气，连连伸手阻拦我的行为。
我一气之下将带有方皓的那部分照片撕了下来，随手一扬，就随风飘走了。
就像我们这一家人一样，终究还是渐行渐远了。
11
仪式结束，方皓当着众多亲朋好友的面向我提出了离婚。
众人议论纷纷，皆是反对。
亲朋好友反对，是觉得即使我有错，但毕竟多年夫妻也不该在女儿刚去世的节骨眼上这么做。
婆婆反对，是因为方皓为了摆脱我，提出要将家里的财产大多留给我。
爸爸反对，是怕我接二连三失去至亲而受不了。
但我没有犹豫的同意了。
毕竟我也有这样的想法。
一切都该结束了。
还没等到去民政局，方皓就迫不及待的搬了出去，面上也再无失去女儿当天的痛苦。
当时的我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，所以没有多想，以为他是为了能够摆脱我而快乐。
但我后来才知道，我只猜到了部分。
女儿离去后，我过得醉生梦死，就连之前起过要看医生的念头都被我抛之脑后。
这段时间里，我曾多次产生女儿还未离去的幻觉。
有一天，我甚至在半夜突然惊醒时，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女儿。
我欣喜万分，连忙开窗想要把女儿拉进来。
可就在我半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时，爸爸惊呼一声将我拉了回来。
爸爸害怕的喘着粗气，可我只觉得遗憾。
遗憾于没有得到解脱。
我知道我的病更严重了，但消极的心理驱使着我不想治疗，不想好起来。
可真当我看到爸爸无措的眼神时，愧疚又席卷着我的全身。
⌈欣怡……⌋
我知道爸爸未尽的话语中，全是对我的恳求。
我是爸爸一个人带大的。
因为我的出生，导致妈妈大出血而死。
爸爸曾经也痛苦的想要陪妈妈一走了之，可听到尚在襁褓中的我在一旁哇哇大哭，他又狠不不下心抛下我。
这些天爸爸眼下逐渐加深的乌青，日益消瘦的身体我都看在眼里，可我依旧在痛苦中无法自拔。
爸爸将我当成了精神寄托，我不敢想若是我死了，爸爸还活得下去吗？
所以我努力摒弃掉消极的念头，决定要到医院治疗。

5
临近初冬，寒风逐渐刺骨，却也比不过我内心的悲凉。
我开着车在外四处乱逛，无处可去。
不知不觉中，我来到了我曾经就读过的大学城。
胃部的抽痛提醒着我，现在应该进食了。
无法，我来到了曾经与方皓经常来吃的饺子铺。
曾经的我们没多少生活费，一分掰着两分花。
而这里的饺子一碗才八块钱，也足够让我们吃饱了。
这里充满了回忆，我前些日子和方皓带女儿来吃过，她也特别喜欢这个味道。
那时女儿还用她充满童真的声音告诉我，她以后也要考这所大学，以后天天吃饺子。
逗得我和方皓哈哈大笑。
一样没变的吆喝声，一样没变的实惠的价格，一样没变的味道，让我恍若隔世。
只不过来不及煽情，就被顶头上司叫去加班。
我只好放下手中只吃了一半的饺子。
⌈陈律，你昨天整理的关于这个案件的记录有些问题呀，这么不严谨，这完全不是你的行事风格，不要以为打了场好战就可以骄傲自满了……⌋
我接过上司手中的记录翻看上司圈出来的问题，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，连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补救。
因为这些浅显易懂的错误，我即挨了批评，又扣了不少工资。
毕竟这些问题要是没上司被发现，交到了上层，那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。
真是诸事不顺。
我熬了几个大夜补救我在工作上出现的问题，才顺利交差。
顶头上司终于良心发现，放我回家休息一天。
我这才有时间打开手机查看消息。
结果发现众多消息中没有一个是从家里打来的，这让我产生了不被需要的焦虑。
6
我立马赶回了家。
结果发现这个时间段本该在上绘画兴趣班的女儿，还在家中陪婆婆看无脑琼瑶剧。
我曾多次提醒过婆婆不要带女儿看这些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女人，容易影响小孩三观的塑造。
但他们显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。
女儿看到我回家像是忘记了我那天对她的批评，但也没问我最近去哪了，没心没肺的向我开口：
⌈妈妈，我要吃你大学门口的饺子，你现在就带我去吧。⌋
餐桌上一片狼藉，明显是吃过午饭的样子。
真是想一出是一出。
听着女儿好像吩咐佣人的语气，我顿时气得头晕脑涨。
⌈你不是吃过饭了吗？现在是什么时间了，怎么还不去上课，等你下课了妈妈再带你去……⌋
没等我说完，婆婆立马应激打断，开启了她的装模做样的绿茶发言：
⌈你这是什么意思，觉得我带坏嘉怡了，是我故意不送她上课吗？你不看我多大年纪，经得住这样奔波吗……⌋
女儿听到我这样说也大叫了一声，抱怨道：
⌈妈妈，你最近总是这样。⌋
原来是我低估了女儿的记忆力，没想到她还挺记仇。
我不想与婆婆浪费口舌，让她在身后自顾自的唠叨，拽起女儿就往外走。
我也意识到受病情的影响，我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。
我顿时起了送完女儿就要去医院配合治疗的想法。

我是个记忆力超群的律师，人送外号“行走的民法典”。
可我却在三十岁生日当天，。
我并不在意。
可我的丈夫却十分嫌弃，他说：
⌈有病就去治，成天像个疯婆子似的，我受够了。⌋
我的女儿也抱怨：
⌈妈妈，你最近总是这样。⌋
直到女儿因我而死。
原本美满的家庭就此破裂。
我变成了我曾经嗤之以鼻的样子。
1
今天是我的三十岁生日。
碰巧最近我成功打赢一场难度极高的官司，所以同事为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。
可我却被医院的一则短信通知，匆匆叫到了就诊室。
我被确诊了阿尔兹海默症。
起初我并不愿意承认，毕竟我可是一个记忆力超群的律师。
我固执的认为是医生的误诊。
但从医生同情的目光中，我认清了事实。
医生希望我能够通知我的家属，共同商讨治疗方案。
可我却满不在乎的对医生说：
⌈这也不是什么大病，我相信我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克服。⌋
医生急忙告诉我阿尔兹海默症可能会出现的症状：
⌈从现在的记忆力下降，脾气暴躁，到产生幻觉和妄想，到最后成了生活不能自理，如果不配合治疗这都是时间问题。⌋
可我却讥讽医生的危言耸听，完全不听劝告的离开了。
2
前段时间，我手中案件已经到了即将开庭的日子。
我时常在律所中加班，无暇顾及年仅5岁的女儿。
而我的丈夫方皓也在此时因为工作要求，需要到外地出差一个星期。
我请求退休清闲在家的婆婆帮忙照顾女儿一段时间，但婆婆听到后急忙出门环球旅行，声称：
⌈如果有时间我怎么会不管我孙女，只可惜环球旅行是我毕生的梦想，待我回来我一定会帮你们的。⌋
婆婆每到我们需要她的时候都会装模做样的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，但其实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。
最后一定会等打听到我清闲了才会回家，但耐不住方皓对他妈妈深信不疑。
所以我只好请求了尚在老家的爸爸前来接女儿回老家玩一段时间。
就在我准备送爸爸和女儿去高铁站时，我的同事给我打来了电话，要求我转发一个材料。
我叮嘱爸爸站在原地等候。
可等我接完同事电话，一个转身却发现爸爸和女儿都不见了。
我顿时火冒三丈的给爸爸打去电话指责：
⌈不是说好了让你们在原地等我，怎么就自己走了。⌋
爸爸略带疑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：
⌈我两天前就接到了嘉怡，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，这都忘了。⌋
我也意识到了不对。
我平时通宵整理卷宗，第二天照样活力满满，从来不会记忆错乱。
况且我平时情绪非常的稳定，从来都不会像这样发火。
所以我来医院做了检查。
可当我真的拿到了这份重如千斤的诊断报告时，我又打从心里的抗拒这个事实。

8
⌈快来救人！⌋
一声声惊呼让我突然清醒过来。
我下意识的往人群中看去，可只一眼就足够让我肝肠寸断。
女儿以扭曲的姿势被压在车轮之下，甚至眼睛都还未合上，黢黑的眼珠死死的盯着我这个方向。
鲜血已经糊满了她的小脸，此刻还在不断的溢出。
我总觉得女儿的嘴角还在颤动，喃喃的喊着⌈妈妈⌋。
我瞬间绝望的瘫倒在地，腿脚不由自主的往女儿的方向爬去。
在众人的帮助下，女儿被救了出来。
不知道谁看到了我绝望的模样，朝四周喊了声：
⌈大伙儿都让让，孩子的家长来了。⌋
拥挤的人群瞬间为我让出了一条道。
我颤抖着双手抱着毫无生机的女儿，像是被人遏制住了喉咙，张了张嘴，想要哭出声，却只能发出阵阵嘶吼。
很快救护车就来了。
抢救室外，我跪在地上不断的祈求神佛，只愿保佑我的女儿平安。
方皓接到消息和婆婆一同赶来。
婆婆还未靠近抢救室就开启了她的表演，哭天喊地：
⌈我的孙女哟，都是你害的，得了奇奇怪怪的病就不该带孩子出门，什么时候发神经了都不知道。⌋
婆婆哭声大雨点小，只要凑近一看就知道她根本没有掉眼泪。
⌈我刚才还跟你老婆说我来送嘉怡去上课就好，结果她偏不让，我说话都不带理会的，太心寒了。⌋
婆婆喋喋不休，安静的急诊室外充斥着她尖锐的声音。
⌈嘉怡最近说话也这样，一点也不懂礼貌，说不定就是调皮在路上乱跑才被车撞的。⌋
这话放在平时，我都不会在意，也会告诉女儿不要在意。
毕竟婆婆经常在方皓面前扭曲关于我和女儿的事实，多次造成误会，我早就习惯了。
但泥人也有三分脾气，这次我不想再忍了。
我发红着眼睛冲到婆婆面前，死死的揪住婆婆的衣领，恶狠狠道：
⌈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，什么叫嘉怡就是调皮才被车撞。⌋
此刻我真的很想掐住她的脖子，从她身上啃下一块血肉来消灭我的怒火。
可突如其来的外力，让我的身体冲向了墙壁。
9
⌈砰——⌋
脑袋重重的砸到了墙壁上，我顿时感到眼前发黑。
我努力的睁着眼睛看向面前的人，想要站起来，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次倒了下去。
但我还是听清了方皓的怒吼：
⌈陈欣怡，这是我妈，你要发疯别在这发，丢不丢人。⌋
这就是我耗费一整个青春喜欢的人。
我不由得冷笑，原来眼光毒辣的大律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。
但我现在不想计较了，决定等一切尘埃落定后，再结束这场婚姻。
抢救室的门逐渐打开，我艰难的从地上爬起，三番两次想要再次跌下，但还是提着一口气坚持走到医生面前。
医生的白大褂上沾染了不少鲜红的血迹，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睛。
看着医生面露悲伤的表情，我开始害怕听到医生口中的结论。
医生遗憾的宣布了女儿抢救无效死亡的事实。
我的耳朵瞬间响起了嗡鸣声，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撕扯似的，疼的我喘不过气。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，明明刚才我还听到她叫我妈妈了。
我无视医生的阻拦，跪在地上，苦苦哀求医生再救救我的女儿：
⌈我的女儿，她的身体还是热的，怎么就死了呢？不可能的，医生你再检查一下，你再检查一下啊。⌋
医生眼里显露出了对我的同情，但也无法否认我的女儿已经死亡的这个事实。
方皓疯了似的将我从地上扯了起来，扇了我一巴掌。
这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，我的脸颊瞬间红肿，嘴角也渗出血迹。
⌈你他妈干什么吃的，为什么送女儿到家对面上个兴趣班的功夫都能出事，我有没有说过有病就要去治，你个害人精，都是你害了嘉怡。⌋
方皓说得对，我就是个害人精，如果不是我，我的女儿也不会死。
我心中原本美满的家庭就此破裂。

15
爸爸知道我的痛苦，知道我的决绝，所以他问了我一个问题：
⌈你对爸爸也讨厌了吗？如果你很痛苦，你就点头，爸爸就不送你去医院了。⌋
我正要点头。
可就在这时，寒风吹开了房间窗户。
在这么冷的天气里，居然有一只非常漂亮的蝴蝶飞了进来。
蝴蝶的翅膀好像受了伤，就这样跌跌撞撞的飞到了我手腕处女儿的名字上。
我的眼泪瞬间决堤。
即使我是个无神论者，但这一刻我不得不相信我的女儿来拯救我了。
在强大的求生欲的驱使下，我松口了。
爸爸立马将我送到了医院。
还好来得及时，血很快就止住了。
但医生不能保证不会留疤。
不过我并不在乎，毕竟这是我该受的。
这份烙印会时刻提醒着我女儿的悲惨遭遇，也会让我永远也不会因为阿尔兹海默症，而忘了女儿的存在。
这些天我积极的配合医生做着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治疗，但总是阴沉着脸。
医生担心我的心理状况，提议让我到医院楼下走走，晒晒太阳会让人心情好很多。
为了让爸爸少操些心，我只好听从。
这让我再次见到了那位农民工和他的女儿。
农民工欣喜的拿着我曾经捐助他的钱塞到了我的怀里，诉说着他曾多次去律师事务所找我，却得知我早已离职的消息。
而今天他足够幸运，居然在这里遇见了我。
我没想到我的举手之劳会让一个陌生人为我感恩戴德，这让我有了些许成就感。
在与农民工的交谈下，我得知小姑娘的病恢复的极好，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。
农民工不断地感谢着我曾经的帮助，这让我痛苦的心灵得到了一丝的慰藉。
至少让我知道我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。
小女孩似乎也知道我是她的救命恩人，在他们要告辞出院回家时，小女孩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抱住了我。
我的眼泪毫无预兆的掉了出来。
小女孩用她柔软的小手轻轻的擦拭着我的脸颊，亲亲的在我耳边说：
⌈谢谢阿姨救了我。⌋
随后小心翼翼的亲了我一口，笑着朝她的父亲走去。
看着他们的背影，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
从那以后，我虽然还会时不时的出现幻觉，但从未出现过消极的想法。
我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，只是偶尔会忘记人，但很快就会清醒过来，也没有再出现失禁的情况。
我也开始了积极的生活。
16
爸爸担心我在城市里的生活，提议让我跟他回老家。
我同意了。
虽然我从上大学开始就在这个城市里打拼，这里即充满了我与女儿幸福的回忆，也充满了悲伤。
孤身一人在这里，我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再出现不好的念头。
我的爸爸只有我了，我不能这么自私，让爸爸体验失去我的感受。
女儿曾经也跟我说过，她很喜欢我的老家。
我想若是女儿还活着，一定会为我的决定手舞足蹈。
回老家是最好的选择。
也许，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，终有一天我也能放过自己。
临行前，我再次驱车来到了这个大学城的饺子铺。
我点了两份饺子，默默的把它们都吃完了。
我迎着夕阳在大学城里漫步，看着大学生在路上嬉笑打闹，我不由得感慨，年轻真好。
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。
可好死不死的碰见了方皓。
只见他满脸幸福的搀扶着一位年轻的怀着孕的女人。
原来他早就出轨了，看着女人肚子的大小，我推测出了他出轨的时间。
在女儿身死前，他就有了新的孩子。
这是多么的讽刺。
曾经的我觉得我们这个家庭幸福且坚不可摧，但我现在不可否认我是带着爱情的滤镜看待。
现在想来曾经的我是多么的幼稚。
方皓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，面露尴尬的挡住了身旁的年轻女人。
不过我也不想理会，毕竟我对他早已无感，只是为女儿有些不值，女儿曾经对方皓很是依赖。
我无视了方皓想要上前的动作，干脆利落的转身上了车离开。
最后，我带着女儿的相片与父亲一起踏上了回乡之旅。